二十年過去了,“六四”冤魂還未瞑目,被“六四”情結引向持不同政見者之路的我,在一九九一年走出秦城監獄之後,就失去了在自己祖國公開發言的權利,而只能通過境外媒體發言,並因此而被長年監控,被監視居住(一九九五年五月 —— 一九九六年一月),被勞動教養(一九九六年十月 —— 一九九九年十月),現在又再次被政權的敵人意識推上了被告席,但我仍然要對這個剝奪我自由的政權說,我堅守著二十年前我在《六•二絕食宣言》中所表達的信念——我沒有敵人,也沒有仇恨。所有監控過我、捉補過我、審訊過我的警察,起訴過我的檢控官,判決過我的法官,都不是我的敵人。雖然我無法接受你們的監控、逮捕、起訴和判決,但我尊重你的職業與人格,包括現在代表控方起訴我的張榮革和潘雪晴兩位檢察官。在十二月三日兩位對我的詢問中,我能感受到你們的尊重和誠意。
摘自《我沒有敵人——我的最後陳述》,劉曉波,《明報月刊》11年1月號。
我確實經常在年輕人面前,有一種愧疚之感,在八〇年代末的風波裡,尤其強烈。我曾在這場風波中的一次公開演講中談到,正是因爲我們成年人沒有把國家治好,才使得青年人不得不用絕食這樣的極端方式,用生命介入,因此,在學生的行動面前,我們應該感到羞愧,如果再不支持他們,我們就有失師德和良知了。坦白地說,我正是懷著這樣的負疚感站出來說話的。但後來學生還是遭到了鎮壓,而我作爲老師,卻沒有盡到保護學生的責任,儘管這是我無能爲力的,但我仍無法擺脫內心的愧疚與不安,這至今仍是壓在我心上的墳。
摘自《我的回顧與反思——在北大的最後一門課》,錢理群,行人出版社。
八九年時我三十歲出頭;六四給我的影響是defining的,就是令我決定有些事不會做(像太風花雪月的事),而有些大事必須做下去,比如關懷國家和社會。所以後來我出書探討中國民主運動、探討政制問題。我一向不參與政治,六四之後我在政治上變得略爲活躍,我最活躍就係做下出版架咋。香港沒有正式的政治,你不能用投票等正式政治方法去達到自由和民主,但自由和民主可以體現在心情、行爲和習慣中。我們不能投票推翻政府,但可以在思想上反對和批評政府;可以在行爲上反叛。
摘自《VIIV私物語》,梁款,《字花》第19期。
然而,回看《中國茉莉花革命》網文,當人民能夠對社會多種問題朗朗上口、如數家珍,反映的社會問題不容忽視。中國版的“茉莉花革命”雖然搞得不成事,但卻播下了種子。網文的最後一段說:“如本次召集未能成功舉辦集會的城市,可在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兩點繼續前往,堅持就是勝利!”《明報》記者訪問在北京的一位王姓的在場民眾更說:“這次在王府井,下次選擇西單的廣場,今次口號爲茉莉花,下次就是玫瑰花。每月進行一次,不需要理由,純粹是爲了散步。”看來,人們開始覺醒,即使不會影響有影響政局的大規模示威,但一步一步爲自己爭取集會自由、爭取表達意見自由的抗爭仍然繼續。
星星之火會不會燎原,當看有關當局是用水還是用油救火了。如果下次還是以捉人、打人應對,參與“茉莉花革命”的人,只會越來越多。阿拉伯政權遇上大規模示威後,都以改革來回應人民的訴求,如果中國真的要“把矛盾糾紛化解在萌芽狀態”,應在矛盾萌芽期就以改革來回應人民。古語有云“衣食足而知榮辱”,以經濟去堵住人民追求自由的決心可以維持多久?天曉得。
摘自《茉莉花可以根植中國嗎?》,郭威,《明報月刊》11年3月號。
你想起自己成長中的威權年代,同樣是一個用特務和白色恐怖統治了四十年的獨裁政權。而當時你們什麼也不曾做,甚至不曾有反叛的念頭,因爲你根本沒知覺,也沒有任何契機讓你覺醒。也或者你曾經覺醒,並鼓起不惜曬鮮血的勇氣做了些什麼,卻終究沒能扳倒那個政權,反而是自己被默默的、遠遠的、永久的流放。
…
終於,你等到了那天。政權改變性質,你們獲得公民該有的權利。最後你卻發現自己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去投個票。但即使投票也變得不容易,因爲人不能既在這兒又在哪兒。此時,你終於學會灑脫:再怎麼,也不差我那一票了。
摘自《你》,裴在美,《明報月刊》11年3月號。
由此我想到,不是中國人忘記了“六四”,也不是今天的青年不想了解“六四”,不能理解上一代青年的追求,而是官方仍然掌握著“槍桿子”和“筆桿子”,成功地把“六四”屏閉在公共視野之外。一旦這種屏閉失效,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還是有可能修復的。
瞞天過海二十年了,不可能永遠地瞞下去。
摘自《“九〇後”知“六四”嗎?》,《明報月刊》09年6月號。
正是基於這樣的信念和親歷,我堅信中國的政治進步不會停止,我對未來自由中國的降臨充滿樂觀的期待,因為任何力量也無法阻攔心向自由的人性欲求,中國終將變成人權至上的法治國。我也期待這樣的進步能體現在此案的審理中,期待合議庭的公正裁決——經得起歷史檢驗的裁決。
摘自《我沒有敵人——我的最後陳述》,劉曉波,《明報月刊》11年1月號。
那年在英國,和日本友人長谷川與臺灣來的雅珊,在房間裡,靜靜聽了一個下午的“沒有抽煙的日子”,張雨生的歌,王丹的詞。反反覆覆,沒有出口的哀愁與無奈,像那些苦悶的青春的日子,在無盡的論文昨夜裡,我們辯論殖民與後殖民,拋擲無意義的名詞。我跟他們說,更年少的時候,在我城,我們如何臂纏黑布條上學,在校園裡唱“血染的風采”、“龍的傳人”(唯有在歌唱的時候,始覺得我們是龍的傳人),下課後,如何跑到公園集會,燃點燭光。我跟他們說,因爲晚上無法出門,我如何偷偷在房間的窗台上點一支小白燭,幾乎把窗簾燒掉了。長谷川睜大眼睛看著我,竟有幾分羨慕的神色,彷彿這也算得上是可茲炫耀的青春熱情,建築於人類傷痕之上的熱情。不曾反叛,未曾真的青春過。不曾熱戀,未曾懂得愛恨。
摘自《用流亡的心情紀念六四》,陳寧,《字花》第19期。
……兩次“天安門事件”都對和平抗議的民眾進行了清場和鎮壓,但不同的是,“第一次天安門事件”在1976年4月5日“清場”時,雖然打傷了人,在天安門廣場留下了鮮血,但“清場”時沒有死一個人。1989年6月3日晚至6月4日凌晨的“清場”,動用了坦克和機槍,造成了數千人的慘重傷亡。
摘自《六四日記——廣場上的共和國》嚴家祺序。
但魯迅身後,在光明中奔跑的一代一代中國孩子,胸懷正義、勇氣和血性,繼續慷慨激昂,救中國。無論是胡風還是儲安平,是張志新還是林昭,是六七十年代的紅衛兵還是老知青……都自以爲是在“救中國”。結果呢,連自救也休想:等到他們闖了禍,或被認爲闖了禍,將要流放、槍斃,全中國沒有人能夠救他們,也沒有人膽敢救他們——很好,最近二十年,孩子們學乖了。什麼都可以做:跳舞、唱歌、吸毒、墮胎、考試、升學、入黨、賺錢……都沒關係,都很好,但千萬不要救中國,千萬別去鬧革命。是的,是你們,在座的孩子們,總算被迫或者主動擺脫了九十年來救國與被救的輪迴,人人做個乖孩子,學會顧自己。
摘自《文學與拯救——紀念《狂人日記》發表九十週年》,陳丹青,(http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8356375/)
親愛的,有你的愛,我就會坦然面對即將到來的審判,無悔於自己的選擇,樂觀地期待著明天。我期待我的國家是一片可以自由表達的土地,在這裏,每一位國民的發言都會得到同等的善待;在這裏,不同的價值、思想、信仰、政見……既相互競爭又和平共處;在這裏,多數的意見和少數的意見都會得到平等的保障,特別是那些不同於當權者的政見將得到充分的尊重和保護;在這裏,所有的政見將攤在陽光下接受民眾的選擇,每個國民都能毫無恐懼地發表政見,絕不會因發表不同的政見而遭受政治迫害;我期待,我將是中國綿綿不絕的文字獄的最後一個受害者,從此之後不再有人因言獲罪。
表達自由,人權之基,人性之本,真理之母。封殺言論自由,踐踏人權,窒息人性,壓抑真理。
爲踐行憲法賦予的言論自由之權利,當盡到一個中國公民的社會責任,我的所作所爲無罪,即便爲此被指控,也無怨言。
摘自《我沒有敵人——我的最後陳述》,劉曉波,《明報月刊》11年1月號。
慕炎齋主案:七九前夕,不禁想問“我們會六四嗎?”、“不是政客的知識分子在那裡?”。或許答案我們都知道,也恰似陳丹青先生所說的,我們經歷了那麼長時間,早就擺脫了“救國與被救的輪迴”,也或許關係國家的問題,早就不系在我們身上了。對於七九,雖然性質有異於“中國茉莉花”,但宣言中:“我們只需要走到指定的地點,遠遠的圍觀、默默地跟隨、順勢而爲……”,還是值得取法。
誌於辛卯年六月初五或陽曆7月5日,七九前夕。